第一章 母逝
“凰儿……”她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如风中残烛,断灭只在眨眼。可是那颤抖的音色里,却有一股让人心碎的悲哀,和浓到一生也化解不开般的眷恋。
有黏稠温热的触感蹭在脸上,她勉力找到眼皮的所在,极其艰难地撑开,眼帘酸痛得像是要被腐蚀穿孔。
怎么回事?她只记得她被那些趁着自己母亲去世,逼着自己交出应得的那份家产,然后带着野种的骂名滚出家门去的所谓家族人逼上悬崖,不想再承受这一切痛苦和羞辱的她迎着寒风,纵身跃下了悬崖。
她眼前晃过惨白的明月,如一只冷冷眼白,似是嘲笑,似是可怜,就那么照耀着她的死相。
若有再生的机会,她绝不会任人鱼肉,她绝不做受尽创伤后只会自己抱着膝盖独自哭泣的弱女子!
——她死死瞪着那轮惨白的月亮,幻觉里出现巨大回荡的肆意嘲笑的笑声,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连死亡的剧痛都是刹那间切断,沉重的黑暗崩塌将她埋葬。
可是……眼前这浑身是血,眼瞳却还是那样温润如春水的女子,是谁?
自己在哪里?
“凰儿……”那垂死的女子遍体血色,胸口的地方甚至微微撕裂见了白骨,可以清晰看到胸腔里鼓动的肉粉色的碎肉。
可是这女子依然撑着,双眸含泪,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脸颊,鲜血在她脸上画出道道凌乱的痕迹,却满含着爱恋。
睁开眼睛,她的头像被敲裂了一样痛。耳中仿佛有无数头野兽齐声怒吼,震得太阳穴跳出鲜明的青筋。
艰难地撑起身子,她转过头,在旁边粼粼波动的青色水波中看了看自己——一副纤巧婀娜的身子,穿着一件由不知名怪鸟的斑斓羽毛织成的长裙,暗蓝色长发斜披,绾着一支木钗,极其素雅,甚至还有些许的怪异。
她头脑一片空白,惊讶地微微张开唇瓣,令她惊讶的不仅是自己没有死,还占据了旁人的身体,更重要的是脑中呼啸而来的洪波般的记忆,这具身体的一切记忆和悲欢情仇,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爱与恨,都冲上了她的天灵,与她合二为一。
记忆的回归冲荡,仿佛是来生承载前世一般热烈,她甚至感觉到天灵都要裂开,发根发出清晰的滋啦啦竖起的声音。
还有——这具身体虽是女子,但真的好生丑陋。
杏眼大得与脸庞几乎不成比例,眼皮是有毒般的深紫色,瞳孔发出腐烂般的灰白暗光,像是蒙着一层擦不干净的厚重灰尘。什么冰肌玉骨,什么黛眉星目,女子该有的美好姿容,她身上半点没有,有的只是处处带刺般的冷冽和近乎妖异的丑陋。
“呃……”她捂住剧痛的额头,青筋弹跳得几乎要把她的手指弹开。她的手指也确实移开了,但是是被眼前女子用沾满鲜血的手握着拿开的。
脑中一阵轰鸣,记忆如火山熔岩般极其滚烫地炸裂开来:母亲……眼前这个垂死的人是她的母亲!
这具身体叫秦君凰,心脏里埋藏了无数幽暗的情绪,现在与她合二为一,无论是过去的屈辱,还是将来的迷茫,亦或是当下的黑暗——这就是她!
“母……”秦君凰张了张嘴,失去母亲的痛苦,在她那悲惨的过去已经尝过,可是拥有新的身体,拥有实现自己那时临死的怒吼的机会时,她又再一次尝到,“母亲……”
“我的凰儿……”母亲因为失血过多,面容已经血色模糊,看不清五官。她向女儿倾倒过去,瘫软靠在她肩头,急促喘息,声音沙哑得像是石头刮蹭在磨砂的墙壁上。“凰儿……活下去……不要再让人……欺负你……”
秦君凰的眼瞳失神地快速颤动着,看向虚空,眼神空白,心跳剧烈,泪水流下的感觉像是硫酸腐蚀了眼角。
她搂住怀中垂死的女子,前生她没有保护住自己的母亲,失去了唯一的亲情,为什么重新拥有身体之后,连去争取的机会都没有得到,开头就被剥夺干净?
“凰儿……将我的尸身……埋在小屋旁那口古井里……不要让我一身……蛊毒扩散……”母亲抬起头,已经睁不开眼睛,颤抖着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在她眼里那是绝世的美景,紧紧握了握她的手,“谢谢你结束……我的痛苦……”
母亲的手骤然一松,秦君凰愣愣地睁着泪眼,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被她紧紧握了一下的手,抵在母亲腹部的手——
她的手上握着一把匕首,刀刃极深地刺入了母亲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