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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忽已晚

更新时间: 2025-09-15 12:04

后引行 戏子言醒了醉世人 清朝钟哀了西太后

后引行 戏子言醒了醉世人 清朝钟哀了西太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道三声万岁,却是万里河山震颤,穿透千百年。

千万人的高呼,千万人的呐喊,千万人只为那高坐龙椅身披黄袍的人而匍匐在地。

好不庄严也!

然——

又有几朝几代,似那般天山的雪,未化千年,似那般昆冈的玉,不腐万年。

到头来,大业如花落,权势如厦倾,一遭散尽,林败鸟飞。终不过所谓万世千秋,还不如那水东流,流到头。

你看这社稷江山,反复无常,不过笑柄,逃不过世道轮转。

且叹那盛极而衰,衰罢后乱,乱世当分,分久必合,合好即盛……什么辉煌王朝,什么天子朝臣,最终不过付之流水。到得百年之后,那也不过枉为他人作了笑谈。

看天下,又是多少痴男怨女,颠三倒四,断了姻缘,还强捻着红线。怨不得月老错配,只是三生未盟,来世无缘。平白的将眼泪儿抛,做得那春流到夏,秋流到冬的轻贱。

多少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不过红尘滚滚中的柴米油盐,离不得,却也终是云烟过眼。

只等着,后人点一段香,沏一壶茶,执一只笔,研一方墨,展一卷书,编织成那琴瑟锣鼓中的回响,水袖幅裙中的摇曳。伶人登场,倾人城,倾人国,将那戏文演绎。我不成我,你也非你,他自然也不会是他。

有言道,戏子入画,一生天涯。别人说,戏子的生命全不是为他们自己活的。他们笑也好,悲也罢,那声声叹息,也不过是为着人家。一个旋身,一个作势,全是那本子中的字里行间,笔墨下的言酸闻辣。

却不知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那是戏子戏说,戏子戏唱,戏子戏舞,将那曾经不透没明含嗔带痴的怨念,附着在那十尺方寸,淡看云卷云舒,流光匪浅。

戏子以人饰人,做不得自己,却也离不得自己。台下,风流自成一段,人生堪剪风华。演一出假情戏,求一段真姻缘,念一声没奈何,忘一曲梦飞花。

上了妆,我用一世换了百世,看人家悲欢离合;卸了妆,我依旧是我,还是在这万丈红尘唤真真。百年后,只将素颜看浮光,轻问一句:

待得那韶华尽付,流年尽误时,可还记得故人何处?

我不过是个戏子,演绎风华,忘却风华,说一段不是我,不是你,也不是他,却属于戏子的旧梦前尘。诸公只需听我道来,执一柄扇,拈一缕香,品一盏茗,挽一段袖,全凭那戏里且哭且笑,待得茶凉人走,将面上泪珠儿抛却,不再去寻那虚无的缱绻,枉然的悲凉。

且看那些往生琐事,同我一道觅那韶光最后的一脉喧哗。

诸公见笑。

你道是大清帝国盛世,却原来经不住洋人一发枪炮。天朝上国,一朝梦散。东方天堂,岌岌可危。

那是美丽的罂粟花倾倒众生的战争,那是无双的东方花园付之一炬的挽歌,那是上帝在这神州大陆说了一出不合时宜的神话,那是铸造出海上铜皮铁骨却遭挫骨扬灰的一场笑话。

你道是人心涣散,外部来争不断,却是百年来种下的祸根,一朝蔓延,便将那大势呼喇喇倾去。再有那八个强盗,痛打这条落水狗,直在它的屁股上重重地踢了一脚,苟延残喘倏忽变成了命将休矣,却无人怜悯。

而暴雨过后,杂木林中的蘑菇总是快速的生长,即便柔弱,终归成了气候。变法,改革,就这般在暗处酝酿,发酵,直到顶破穹苍的一日。而这一切都在一个女人死后,如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一个曾经权倾天下的女人,她死了,和被她养大却势如水火的皇帝前后脚的走了,只给这把龙椅留下了一个黄口小儿,还有一个风雨飘摇的皇朝。

这个用尽毕生心机,从贵人到嫔再到妃,最后扶摇而上,成了万万人之上的太后。这个扳倒了所有挡在她眼前的人,掌控了一个皇朝生死运命的女人。最终也被送进了为她所准备的陵寝,当那石门轰然关闭,门的这边只留了个慈禧的封号与世人说笑。

当她的嘴里被塞进那颗在日后令她连死都不得安生的夜明珠时,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在这最后一刹那,她的记忆却被翻到了,在飞速的倒退着,回放着……

她从来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她的人生堪写传奇,她自己是知道的。而老天似乎也清楚地知道着,定然不让她太平。可笑她每每过大寿,总也会有些倾国的祸事发生。

当然,她并不认为自己因此就能被定性为妖孽。

妖孽,那是只有在国之将亡时才会出现,比如夏之妹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

她们都是美得倾城的妖孽,同时也就倾国了。所以妖孽总是美得张狂,但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并没有那么美。年轻时没有,现在老了,死了更加不会有,所以她不是妖孽。而且,她自问从未惑主,她自认一心只为这大清皇朝。

没错,她只是喜欢奢华而已,这是女人的天性,更是一个早寡的女人的天性。奢华对于她堂堂一国的太后来说,是理所当然而情有可原的。凭什么任由那些男人嘴里不明就里,胡乱编排。

身为一国之君的丈夫早早的没了,身后留下了一个儿子,她那瘦弱的儿子,以及另外一个怀揣着可以杀她性命的密诏的女人,却全都无一例外冷冷地对待她这个寡妇。

只有穷其奢华,只有权柄在手,只有这些才能让她感到安全,才能让一个早寡却尊贵的女人感到安全。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夜晚的时候抱着冰冷的被衾,不会想起那个过早撒手人寰的丈夫,以及那个叫做丈夫的男人对她的不信任。

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那些在她活着的漫长岁月里出现过的脸。

她努力辨识着,那些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们。她看到了她的丈夫,那张总是隐忍而无奈的脸;她看到了她的儿子,那张年少而孱弱的脸;她看到了她的养子,那张倔强而懦弱的脸。还有她为他爱新觉罗氏支撑了半生的大清皇廷,和那锦绣的万里河山。

她的脑海里面被塞得满满的,记忆回闪着许多人的脸,美的,丑的,忠的,奸的……如同她最爱的京戏一般,尽是浓墨重彩的脸谱,你方唱罢我登场。

忽然的——

她看到一张倾城绝艳的脸,那才是亡国的妖孽该有的脸,那容颜真切犹如昨日。艳夺明霞,朗涵仙露,素馨将放,天上人间只此一女。那女子看着她,艳红的唇忽然大张,脸色惨白,抬起手抓挠自己的脸,美人容颜倏忽便成了模糊肉血。耳边响起女子凄厉的喊叫:

“叶赫那拉,贱人,汝背祖训,戕害圣祖后人,吾等起誓,尔等死后亦不得安宁!”

那声嘶力竭的喊叫,抽打着老女人已经干枯的身体,她颤抖,努力的去驱逐那夜叉一般的女人。她想要大喊,最后却化作苍老的嘴唇边蠕动的呜咽。

倏忽的她又看到另一张女子的脸,那是一个应该死去了十数年的女人,那个可怕的女人,洞悉了天命的女人,却同样有着一张被她认定为妖孽的脸。还是那样笑靥如花,春庭皓月,玉树琼花的女人。

那女人明明笑得生暖,烟眉微挑,眼眸如星,樱唇微张,皓齿如贝,言语却如冬月的冰霜般刺骨寒凉。

“天命?想都别想,祸国之物怎配拥有堪破天命的能力!天降妖孽,清之将亡,国之必覆。尔也!”

不!她不是妖孽!

苍老的女人想要呐喊,反驳。

可惜,已经散发出腐败气息的嘴唇仅仅是嗫嚅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终归老天终归没有给她机会说出来。

偌大而寂静的紫禁城中,丧钟响起,那是公公尖细的声音,刺耳可怖。

“圣母太皇太后,崩!”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黑暗中,一个女人端坐在炕边,姣好的面容上已经有了年华老去的痕迹。一直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死寂良久的眼瞳里似乎有火苗微微跳动,倏忽间闪过一丝狠戾,寂灭了数十年的唇吐出声音:

“整整十二年了……我说过,我会活着看你死,看你徒劳挣扎,看着你毁掉大清基业!”

女人的声音低沉而狠绝,在幽暗中回荡着。就像多年前那般,低沉而缓慢,却一字一字如同那京城里的丧钟彻夜而鸣,在偌大的紫禁城里回荡。伴随着懵懂小皇帝登基的朝贺声,奏起了这连绵了近三百年的大清皇朝末世悲歌。

慈禧终归是死了,无论她做过什么,得过什么。从此紫禁城再无叶赫那拉·杏贞,小皇帝身边也再无一个被称作老佛爷的女人垂帘听政。在世人眼中,她就已经死了,再不能兴风作浪了。

但是深宫诡变,谁又知,死了的人就再不会有所作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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