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食心之妖
黑夜最擅长伪装,而月色下的人则喜欢摆弄真实,他们脱下白日里或与人为善,或心慈手软的假面,在纸醉迷金的大都市里恣意快活。
酒吧,夜店,无疑成了他们放飞自我的最佳场所,亦或者,连无人问津的漆黑小巷都可能成为某些人的临时选择。
阳光下有人衣冠楚楚,月色中有人嘴脸丑恶,那些以笑迎人的路柳墙花无疑成了见证这些伪善的最佳存在,无人关注她们笑脸之下的千疮百孔。
若有枝可依,谁愿意踏进楚馆秦楼,倚门卖笑,可离开的久了,人总会在现实里遗忘最初的自己。
遗忘是什么样子?
黑夜下的这一隅给出了最直接的答案。
月色渐浓的时候,与寂静背道而驰声音才慢慢平息下来。
女人倚在墙边抽烟,眉眼之间净是萧瑟。
“先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您是不是可以付钱了?”女人像是菜场买菜一样,无所谓的说:“今天我心情好,给您打个九折。”
男人整理衣服的动作不停,等到一切打理妥当的时候,才和慢动作似的转过了身体,原本白净的脸上此刻变的狰狞恐怖。
女人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脸上的表情被恐惧填满,“你,你不是人?”
男人像是龟裂的树皮一样的脸动了动,从喉间发出来的声音比砂砾摩擦的声音还要艰涩,“下贱的人类只配成为我们的食物。”
女人失去了语言能力,她脚下的重量似有千金,可是一想到灯火之下还有人在等她回家,那份恐惧便变成了被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用尽全力向着出口跑去,然而人力怎及怪力?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被身后的人,不,妖压在了身下。
尖利的指甲穿透皮肤,穿透胸膛,女人甚至还来不及尖叫就成了爪下亡魂,死不瞑目。
恢复人形的妖看着掌心还在跳动的心脏,眼里冒出饥渴的兴奋。
就在他准备享用食物的时候,胸膛陡然被一只黑色的利爪从身后穿透,然后,横向扫过。
一个活生生的‘人’,顷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
黑色的利爪在接住掉落的心脏时变成了一只和常人无异的手掌,干净,有力。
手掌的主人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将掌心的鲜红放进女人残缺的身体,又用未被鲜血沾染的那只手覆上女人的双眼,以虔诚之心送别无辜的亡灵。
做完这些,他对蹲在墙头的女孩儿招招手,“小可,下来。”
小可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站到他身前,红色的眼瞳里带着不解。
“哥哥,我们不是要回家吗?为什么要停在这里?”小女孩歪着脑袋,稚嫩的声音和讨糖吃的普通小孩没有任何差别。
被称做哥哥‘人’,俊美干净,连和小可说话的声音都像是温水里浸润过的一样,柔软宠溺。
“因为哥哥要帮这位姐姐送行。”他说。
小可看向躺在地上的女人,茫然的眼瞳渐渐清晰。
她垂下脑袋,凑近身前的人,“哥哥,刚好剩下一朵,你把她送给姐姐。”
“嗯。”哥哥笑着摸摸小可乖顺的发丝,从发尾摘下仅剩的那朵绿色曼陀罗放在了女人胸口。
“抱歉,我救不了你。”
小可学着哥哥跪坐的姿势倚在他旁边,轻声说:“姐姐,小可的姐姐说过绿色曼陀罗带表生生不息的希望,带着它就可以去到最漂亮的地方,看最美的风景。小可把它送给你,你一定会成为很幸福的人。”
小可说完抬起头笑眯眯的问身边的人,“哥哥,小可说的对不对?”
“对,小可说的都对。”
“嘿嘿。”小可笑的心满意足,“哥哥,我们快回家吧,再晚就赶不及睡觉了,睡不好就没有力气找姐姐了。”
“好。”
“想走?问问我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哥哥温和的‘好’和带着杀意的男声同时在巷子里响起,一柔一刚,极端对立。
哥哥快速把小可藏在身后,站起来恢复妖怪的姿态,“来的正好,看来明天的食物可以提前准备了。”
“是吗?”来人一步一步不慌不忙的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人冷笑,“我倒要看看是你挖了我的心,还是我灭了你的身。”
他穿着纯黑色的制服,浑身上下都像是经过地狱洗礼一样,压迫,狠厉,充满杀气,尤其是手里那把闪着白光的枪,对哥哥来说就是死亡的召唤。
另一个人虽然一身白衣,但眼里平静的肃杀不容忽视。
二对一,即便是在全盛时刻,最低等的他也毫无胜算,更何况是不食人心的他。
“小可,哥哥和你玩个游戏。”他望着前方,对身后的妹妹说。
听到‘玩游戏’三个字,小可顿时开心的叫了出来,“哥哥哥哥,小可最喜欢玩游戏了,我们今天玩什么?”
“乖,我们比一比谁先到家。一会儿哥哥说跑,你就马上按照来时的路往家跑,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知道吗?”
“嗯好!小可这次一定会比哥哥先到家!”
“是啊,小可最厉害了。”
“嘻嘻。”
来人听言兄妹俩的对话,讽刺的说:“痴人说梦!”
“我们只吃人心从来说梦话。”说罢,飞快的朝着他们冲了过去,同时对妹妹大喊,“跑!不要回头!”
妹妹听话的跳上墙头,和风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穿黑色制服的人看到小可逃跑,疾声对身后的人说:“莫辞,追!”
柳莫辞马上跳上墙头追了过去,哥哥一见柳莫辞的动作忽然停下,然后,借着地面纵身一跃挡住了他的去路。
另一边的牧野当机立断,朝着哥哥的后背开枪,白光一闪而过,打在了墙头。
勉强躲过一枪的哥哥用利爪扒着墙面,喉咙不断发出凄厉的叫声。
柳莫辞停在墙头,左手一扬,数颗带着香味儿的圆珠纷纷像利剑一样朝哥哥飞去,哥哥跳起来闪躲,长期不进食让他的行动迟缓很多,堪堪躲过柳莫辞的攻击之后就看到迎面而来的白光近在咫尺。
结果毫无疑问。
柳莫辞继续去追小可,牧野则收起枪站在哥哥前面,冰凉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波动。
他就那样看着哥哥仰躺在地上,死寂的眼睛里一片荒凉,“小可......记得回家的路......”
牧野冰凉的眼底涌现出疯狂之色,“回家?你们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还敢提回家!”
是啊,妖,喜食人心之妖怎么配得上家这么温柔的字眼!
他们就该被毁灭,虐杀,他们的世界只能寸草不生!
只是,他如果只是为了生存?他们如果从来没杀过人呢?
“叔叔,你为什么要追小可?小可在和哥哥在比赛,不能输哦。”小可仰着头问比她高出许多的柳莫辞。
柳莫辞回答不了她,只能抬手毫不犹豫打在了她的心窝。
没有任何痛处的死亡是他对这个叫他叔叔的小妖最后的仁慈。
柳莫辞回到巷子里的时候,牧野的脸色依旧难看,那份难看和对妖的恨意不同,有疑惑,不解,也有迷茫。
“怎么了?”柳莫辞问。
牧野指着脚下的尸体,语气沉静,“他至少有十年没有进食。”
柳莫辞顺着牧野的视线看过去,那具尸体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准确的说是一副骨骸,除了裸露在外的四肢还有些血肉,其他地方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肤。
粗粝的皮肤软软的搭在骨架上,莫名生出几分恐怖。
“阿野,万物皆有善恶,你还是不相信吗?”柳莫辞低声说。
牧野转身,言语之间再无杂念,“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柳莫辞无声叹息。
“阿莫,你先离开,警方的人马上就来了,你既然不愿意加入我们就不要被他们看到。”牧野背对着柳莫辞说。
“嗯。”和方才追小可的动作一样,柳莫辞轻轻一跳就越过了矮墙,所到之处带起一片夜风。
牧野走到女人身前俯身查看,在看到她胸前的那朵绿色曼陀罗和衣衫之下依旧完好的躯壳时瞳孔一缩,又马上恢复平静。
他,没有错!也绝对不会错!
就在牧野沉默着说服自己的时候,一辆白色SUV停在了巷子口,一名年轻男人打开车门跑了过来。
他穿着简单的衬衣牛仔裤,乍一看和在校大学生没有两样,但处理妖怪尸体的手法先熟悉的如同日常作业。
男人叫顾越,是省人民医院的心内科主治医生,但他的研究却和妖息息相关。
不消片刻,巷子里就只剩下一具没了心脏的女尸,什么妖怪不过就是天方夜谭。
“牧野哥,你有没有受伤?”顾越脱下白手套问。
靠在墙边的牧野摇头,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笑意,不似先前的冰冷,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样随意,“没有,一只最低等的妖而已,还伤不了我,倒是你,今天难得不值夜班,怎么不在家休息?”
顾越的表情有些郁闷,“还不是主任闹的,说什么体谅老人非得让我跟他倒班,我才不得不大半夜跑出来,刚巧就在来的路上遇见了莫辞哥,他跟我说的。”
牧野一听也有些无语,“你啊,就是太惯着身边的人了,在外面挺难说话一人,怎么到熟人这儿稍微装下可怜就妥协了。”
“没办法,就剩这么几个亲近的,不惯着能怎么办。”顾越耸肩,说完看了下月色,“我先去医院了,有问题电话联系。”
“好。”牧野站直身体看着他离开。
顾越走出四五米的时候牧野对着他的背影说:“阿越,好好做你的医生,他们欠下的人命债有我。”
顾越高瘦的背影顿了下,语气轻快,“牧野哥,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你们一个个都来告诉我我该做什么。”
说完快步离开,留在原地的牧野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变深。
“我到底该不该庆幸你没有亲眼见过当年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