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躺尸
我叫王勇，湖北荆州人，“王”在我们这里是一个大姓，远远超过了其他的姓氏，但正是我们这样一个大姓，来源却各不相同，就我们本家而言，据家中的老人口口相传，约莫是从北方逃难而来，其他的呢？有的来自湖南，有的来自四川，江西。不过这不是我今天想说的故事的重点，重点是我们这一支王姓，曾经从北而南迁徙的心酸历程，以及在过去将近一百七十年的时间里所遇到的一些传奇经历。我相信如果真要把这些东西用文字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绝对是一部超过任何人想象的历史巨著，然而限于本人的文笔，以及随着时间流逝，族中老人的渐渐作古，我只能满心无奈，怀抱着遗憾，尽自己最大努力去还原相当一部分的史实，至于其他的东西，我确实无能为力了。
我的高祖，据爷爷在世时候的介绍，应该单名一个“通”字（不过前不久我和族中年纪最大的叔公碰过一次面，按他的说法，却是两个字，但具体叫什么，他自己都忘了……顺便提一句，叔公今年97岁）。高祖来自陕西，祖籍在现在的商南县一带，如果按照阶级成分来划分，他毫无疑问属于光荣的无产阶级贫下中农，因为在同治五年，也就是1866年时候，他方才十八岁，但已经参加捻军有一年多时间了。试想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在刀口上找饭吃呢？同治五年，丙寅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满清的江山遍地烽火处处狼烟，原本富庶的陕西处境最为艰难，作乱的回民和捻军，还有无处不在的太平军越走越近，几乎完成了所有明面上的整合，刀锋直指清廷的心脏。一时间风起云涌大厦将倾，清廷六神无主之际，一边极不情愿的下诏各地汉人乡绅加紧选练团勇结堡自卫，一边火速派遣李鸿章，曾国藩，曾国荃等人四面围剿。
捻军几十万人共分十二旗，一旗相当于一军，每大旗辖五十小旗，每小旗统众五百，分为十馆，每馆约五十人。高祖所部为黄旗，旗主就是鼎鼎大名的捻军总盟主张乐行。而我高祖呢，居然混得也不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馆主，手下大约有百十号人（大家不要纠结这个人数多少了，一者这些都是我爷爷亲口说的，我只是原班不动的记录下来而已；二者我觉得很多时候理论值和实际值存在着相当的差距，其实也情有可原，你总不能在行军打仗之前一个个的清点人数吧？再者……老人家在儿孙辈面前吹个牛逼什么的，能不拆穿就不拆穿好了，那时候可是咱们王家最阔绰时候……）。
然而时不凑巧——还是用我爷爷的话说，上半年咱爷爷还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活，但到了下半年，转眼就穷的快要当裤头了——清廷在焦头烂额的当口，竟然突然清醒了一回，一抬手就使出了超级无敌的大杀器——左宗棠左大人！
左宗棠左大人对于当下的局势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敏锐直觉，他将太平军，捻军，回回军分化瓦解，采用不同的策略，直把这三家“调教”得欲仙欲死。到了最后，硬是把我高祖这小头目从大部队赶了出来，从陕西一路追到河南，辫子都跑飞起来了。跑到最后成了什么境况？反正我爷爷形容的时候，差点没抹眼泪。高祖手下的兄弟都死了，他一个人就剩下个内衣内裤躺在死人堆里熬了两天一夜。
有人问为啥不跑了？笨蛋，你缺衣少食的能跑得过吃饱喝足装备精良的清军？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么生路在哪里呢？很简单，就是收尸队。
古代冷兵器的战争很残酷，所谓“尸积如山，血流漂橹”绝不是夸大其词。一般来说，如果交战的战场是在人烟稀少的荒野里，往往战死者交相枕藉，直至化作累累白骨也无人问津，如果胜利的一方能挖个浅坑埋葬死者，那简直就要在史书上重重的记上一笔，流芳百世了。但如果战场是较为繁华和发达的地界，那临近的乡里就会组织收尸队打扫战场。这样做的目的，一来是怕尸体腐败之后有瘟疫流行；二来嘛，发点死人财也是发财。
我高祖就躺在死人堆里，从白天等到了傍晚，收尸队终于来了。
在他们来之前，我高祖也做了点准备，什么准备呢？
众所周知，捻军在正式形成之前，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了，他们主要的生存活计有两种，一种是靠硬的，那就是拳头，很好理解的事情，说到底就是凭力气吃饭，别管是看家护院还是打家劫舍，没有他们不敢干的。另一种是靠软的，那就是舌头，打卦占卜，面相测字无所不通，本事大的能把牛皮吹上天了，一帮傻蛋还流着口水在下面看得津津有味。我高祖恰恰就是靠软的吃饭，但他是有真本事。
他的本事从何而来，爷爷没有跟我明说，但有一点我从其他的故事中略微的揣摩到了那么个意思。似乎捻军内部有一本真经，上面记载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秘法，我高祖为人乖巧，特别讨上面人的喜欢，所以也捡漏学了大概两三页的本事（两三页……对，没听错，就是这么点，泪奔……）
现在很多人根据各种各样的理由，把捻军和白莲教扯上关系，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这些都是误读和曲解，根本不是事情的真相。真相就埋藏在众所周知的记录中，绝不难发现，但极少有人会意识到。至于这个结论的理由，我会在后面的一个故事里提到。
我高祖将两枚铁珠悄悄的夹在了两腋，每枚铁珠都大约有拇指大小，才一夹紧，两道寒流犹如闪电传入脑海。
冷~寒彻肌骨的冷。
我高祖强行按捺住心跳，屏气凝神，脑子里闪现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好似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幻境中。不过他耳中隐约还能听见有收尸的壮丁脚步声。
“这帮穷鬼，死也不留点好东西给咱们哥两”
“行了吧，人都死了，死者为大，你何必计较这个呢？”
“啊呸，什么玩意，一棒子穷鬼，老子是倒了十八辈子霉……”
“嘘，别说丧气话，小心招些不干净的东西”
“妈的，呸呸呸~”
脚步声越来越近，陡然有只温暖的双手粗暴的扯开他的上衣。
“哎，人都这样了，你还搜个屁的身啊？”
“我就曰了他个先人！”
双手将高祖重重的摔回尸堆，然后冷不丁的伸指探了下他鼻息。
“这个穷鬼，虽然没了心跳和呼吸，不过身体还有点温热，估计才死没多久哦~”
“唉，看来也是个可怜的人……”
“可怜个屁，落草了就该认命，早时候吃香的喝辣的，抱着婆娘不知道有多爽快，现在躺这里也是该，活该”
一条泥腿狠狠的揣在高祖腰下，高祖身躯一动，左腋的铁珠就从缝隙里掉落在了地下。高祖猛然从幻境中惊醒，若是换做常人，此时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睁开眼，这是人的一种本能，但我高祖硬生生的停住了（大家可以尝试下，在临睡前不停的暗示自己，明天醒来时候先不要睁眼，看看能否成功，这个实验可以测试人类打破惯性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好在收尸的那人也没有继续和一个“死人”较劲，骂骂咧咧的走了，高祖躺在尸队里熬了半晌才敢稍稍的松口气，再一想，虽然额头上没汗，但后背却都被汗水浇透了，冷风一吹就开始打寒战。
收尸队拉网似的清查战场，这是第一遍，等第二遍时候，就该是挖坑掩埋了，那时候要跳起来逃跑铁定吓人一跳，搞不好那些愚昧乡民还以为是诈尸，要穷追猛打呢。我高祖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摸起来，再一看，嘿，正好都所有人都松懈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立刻撒丫子就往南跑。
有人问为什么要往南跑呢？太简单了，我高祖是什么人？他是捻军啊，什么世面没见过，在不久前就听人说了，南面的太平军都被清廷平定了，左宗棠做大人正派发路费遣返战俘呢，去了南边正好能洗白再当个良民。
这时候肯定有人要跳起来骂，什么立场不坚定啦，什么政治觉悟不足够啦，这些都是屁话，没有吃过苦，没经历过那些事情的人就喜欢当键盘侠。我早就说过，那时候还是大清朝，稳稳当当的封建社会，在当时的大环境下毫不客气的说，不管坐江山的是满人还是汉人，那都是老百姓的天老百姓的地，谁敢和皇天后地过不去？但话也说回来，既然我高祖打定心思要往南跑，也正说明了他的眼光，他早就看出这乱世的结局了。
我高祖才跑没两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开始大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