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元修被禁
九重天的桫椤花今年开得早,三月,暮春时节刚过,金瓦玉墙上早已是皑皑一片,和风吹乱花树,几个仙娥清扫着云隐宫外簌簌落英。宫里住的是这神界里辈分极高的德音神君,老人家年纪大了,无心涉及他事,最大的喜好便是在这桫椤花树下置台酒桌,有客到访那就棋局一设,无客登门就此瘫在软榻上打小盹。
黄昏时分,残阳烫红,云隐宫外的碧池落的一水潋滟碎金,落了几朵桫椤花在面上飘着,今日德音帝君最宠爱的弟子宁清寒到访,二人在这花林间小坐便就两个时辰。手里端着琉璃托盘的仙娥走过卵石小径,穿过三方小亭,走到二人对弈的玉桌跟前,酒壶尚未置稳,手尚未完全松开,便被身边老神君的动静吓得不轻。
“哎呀!又输了!”德音帝君拍着桌子嚷嚷道。
对面女子见状浅笑道:“这十香酿可是我花了不小力气从归谣仙君手里讨来的,打翻几滴都是心尖子淌血。”说罢桌上的酒瓶扶稳,手帕擦净溢出的几滴浓香玉酿。
当事人一副干他何事的神情,埋头寻思着方才宁清寒最后一步将死他的妙棋何缘由,倒是立在桌旁的小仙娥战战兢兢跪在宁清寒的跟前连三道歉:“神君赎罪,奴婢该死。”女子挥了挥手,月牙白丝缎面上红线精绣的灼灼海棠随着动作此起彼伏:“不干你的事,退下吧。”联娟之眉,春水之眼,谈笑间的素雅之气惹的仙娥失了神,恍惚的点了点头。
半晌,宁清寒端着酒杯一饮而尽,齿舌尖芳香流窜,见德音帝君紧簇眉头似要将那一盘棋看穿的架势,素手将棋子打乱:“照往日,我何曾有赢过你老人家的时候,说吧,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你知道我是这九重天上的月老级人物吧?”
就连瑶池里的鲤鱼精都知道,何况她宁清寒。
“嗯。”
德音神君长叹一气:“东海龙君的三公主,你可还记得?”
“嗯。”
“龙君与我素来交好,前些日子又拖我替他小女儿寻个未来夫君,可你知道那三公主的暴脾气,上一个登门提亲的公子被揍的头破血流一事至今还是这天上神仙的闲言之资呢。”
哎,说起这牵红线的事,德音老人家因岁数已高,不再担任任何职位。闲来无事就爱撮合神仙姻缘。至今撮合五对,三对分鞋破镜,两对劳燕飞分,就连真正的月老都看不下了,隐晦规劝德音别再搀和这些红尘繁事。德音帝君就不,谁让他是一个倔强的老头儿呢。
宁清寒半倚在靠椅上,摇着手里的玉骨扇,悠哉的晃着脚:“您就别去祸害人家三公主了,虽说是粗鲁了点。”
“你这丫头片子,怎么同师傅说话呢!”德音帝君拿着手里的扇子狠狠打了大宁清寒的头,明明自己一肚子热心肠,到她嘴里还成祸害了!”
“不就是找男人的事嘛,九重天上长相好看的男子多了去了,改日我介绍一个,你去向龙君搭亲。”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清寒神君,清寒神君!”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宁清寒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扎着两圆髻的紫衣仙童朝这边飞快的跑来。
“何事如此慌张?”
紫衣仙童额上有几滴汗珠,将手中的白羽放在宁清寒的手上,吞吐道:“方壶的圆玺传来飞讯,要神君立即回去,至于什么要紧事,还未说明。”
飞羽取自神鸟毕方,其速如风,在方壶所在的断水崖西侧山林中,像圆玺那样平日慵懒散漫之人,能舍得动动脚翻山去寻毕方鸟,想必真出了什么事。宁清寒起身,理了理坐乱的衫裙:“今日就不陪你老人家喝酒了。”
德音神君抿了小口酒,眯着眼睛啧了啧嘴:“感谢你送的好酒。”说罢抬起手:“你去吧,记得我给你托付的事儿。”
姜国东临西海,国之境海之滨有一方无际大泽名云水,说是无际只是以凡人之眼所见,当年上古众神辟天地遗留下的一块天石落在此处形成巍峨断崖,阻断挡汇入西海的大河,河水只能从崖底缺漏处流出,日月更替千秋过去,在此迂回形成云梦泽。断水崖巅的方壶据闻是万年前的一代山神神力所化,山神在世前与神巫族交好,死后便将这块圣地托付,方壶以九转浮桥与云梦泽相连,未得大巫命令,外人不得踏入半步。
一宿夜雨,黎明将近,泽上轻雾升腾,烟云寥寥,圆玺在浮桥尽头焦急踱步,时不时的看着远处。只见一道浅光掠过,穿过云雾重重,宁清寒御风自天际而来,所经处扬起波澜水花,在她面前停下。还未等人站稳,圆玺立即扑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臂,神色慌张:“师傅,你快去救救师兄吧,他和树妖相恋一事败露,现在被压在谷狱等候审判呢!”
湖水自崖峰坠下,吞云吐雾,泛起千重水花漫上浮桥阶,圆玺见师父面色铁青,不敢言一语。宁清寒跟前仅收了两名徒儿,徒弟元修自幼便跟着她学习法术,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好料子,本想着日后她退了这大巫之位,让他继承,哪料如今却出了这事儿。
二人走进方壶,便见一群人拥在菩提树下议论着,见宁清寒回来,立即散开上前:“大巫女,元老们让您立即赶往摘星台。”
宁清寒未说一句,飞过紫楹花林,沿着藤梯朝谷狱走去,圆玺跟在她的身后小声问了一句:“师傅,师兄这次能被原谅吗?”
“与妖相恋乃是巫族禁忌,你认为那三个刁钻刻薄的老头子能放过元修?”
圆玺低下头,绞着手中的锦帕不说话。谷狱在断水崖的最底处,未有阳光照射,常年阴暗潮湿,杂草茂盛,生了不少蛇虫蚁兽,宁清寒最是厌恶这些,平日若是无事,绝不踏入此地半步。
二人走过折桥,来到元修被关押的地方,外面有一列侍卫把守。
“让开。”
侍卫见来者是大巫女,握着兵器的手紧了紧,驻在原地纹丝不动,其中的一个侍卫站出来,怯怯的说了句:“西尊元老料到大巫会来,所以特意下令,不管是谁都不能将犯人放出来。”
宁清寒柳眉一竖,面色顿时犹若寒冬之雪:“让开!”
一声训斥吓得侍卫们纷纷软了腿,大巫女清冷的性子他们不是不知道,发起狠来更是叫人害怕,只是这几位元老也没有胆子得罪,几人僵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圆玺在后面急的跺脚:“现在是大巫掌管巫族一切,你们要违背命令不成!”话音刚落,一道风波撞过去,将几人击飞十米外。
“若是元老怪罪下来,就说我硬闯的。”宁清寒收回袖子,扫了一眼众人,便朝狱中走去。
元修躺在冰凉的石地上,头发散乱遮住了他的脸,身上几道被鞭子抽打过的伤痕尚还淌着脓水,血肉模糊。圆玺难以置信下的如此狠手,忍不住哭出声,将他抱在怀里:“师兄你醒醒,师傅来救你了。”
宁清寒伸出手指抵在他的天灵处,注入一股内力,陷入昏迷的少年勉强睁开眼,透着沾有血水的发丝见眼前熟悉的一张脸,漆黑的眸子中染亮一丝光彩,颤抖的手被宁清寒握住:“我们先出去。”
然而胳膊却被人拉住,元修使出全身的力气挺直身子,凑到宁清寒的耳边一字一字吐道:“师......傅,快去摘星台救......救念儿。”
宁清寒抿着唇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抓着她胳膊的手重了几分力道,元修眼角滚落一滴泪:“师傅,求你。”
不知何时一丝阳光从高台上的矮脚窗户钻了进来,映在元修的半张脸上,肌肤下的血管似黑似红,宁清寒眸光收缩,看他血脉走向,应是用了法术为那女子渡血。
宁清寒如银针般的目光扎进与她对望的眼中:“徒儿,你当真那么爱她?”
“嗯。”气息游离的一个字却又如磐石般坚硬,宁清寒只叹徒儿情真意切,起身从怀里掏出粉瓷瓶递给圆玺:“半个时辰给他服一次。”
圆玺拿着瓷瓶攥在手心,望着师傅那张素净的脸,心绪安定不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