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以身相许
夏雨如注,空寂的深山因突来的夏雨愈发显得人迹罕至,清冷异常,雨打芭蕉,伴随着这沙沙的风吹叶响,沈煜白勉力睁开孱弱的双眼,腰间冰冷的凝块让他意识到血已止住,虽全身僵麻,脑子却仍残存几分清明,稍稍运气,却险些被四散的内力反噬。
心脉俱损,内力耗半,还真是吃了大亏
稍动七经八脉便如进无数细针,针尖尖锐顶着血管,血管连着筋骨,撕扯般地压迫着疼痛神经。
有心法护体,死倒死不了,却要受这灭顶之痛。
思及此沈煜白闪烁摇摆的眼中凝聚的寒意越来越深。
魔教教规,如若能活,所受之苦,必以一敬百。
武林中那些正派大侠最好是能活着等他伤好。
思维越来越混乱,昏沉中忽听见沙沙的脚步越来越近。
无论是敌是友也再躲不了了。
拼着最后一丝心力,抬起眼皮,只见到一方天地被一个油黄纸伞染得如进黄昏。
在昏睡的最后一刻沈煜白还在琢磨,那伞上喷洒的红晕,究竟是水上红莲,还是被疼痛烧的赤红而带上的幻觉。
陡峭的山峰,如云梯没入天际,本应该无一丝人烟的山脚下,偏坐落了一不大不小的木屋,木已见腐朽,可又坚如磐石一般地支撑着整间房屋的安稳。
沈煜白睁眼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苦涩的中药气,入目是简陋的木屋,左面墙式除堆了大大小小的药材,一间屋子简单的让人觉得不似人居住之地。
木门半开,屋内一青衣少年来来回回地守着一锅汤药,一会加根细柴,一会添把草药,满腹心思都放在了这汤药身上,丝毫未发觉,自己背回来的人已经睁开眼睛盯着他的背很久,也得亏他没有回头,要不那探究审视的眼睛真有可能把他的心看出个窟窿。
好久,忙完手中的活计,青衣少年拍拍手上的灰尘回头,床上的人不动声色地快速收回眼中的锐利。
看到那如墨打散的眼睛,少年惊喜地喊道
“你醒了!“
“你不知道,你已昏睡半月了,要不是你脉搏平稳我还真觉得自己扛了一个死人回家”
“…”
“怎么不说话,若非是我,你怕早就枯骨荒山了,你不知道,你伤的有多重,本来墓碑都为你刻好了的,现下你醒了,倒是可惜了那方上好的黄岩石了。”
“…”
“怎么还不说话?你脑子睡傻了?”
少年眼带紧张地凑近
骤然逼近的一张脸让沈煜白骤然背部发紧,做防备之态。
可看到那双瞳仁发亮,坦荡泰然的眸子,又悄无声息收敛了内息。
抬首问
“是你救了我?”
一开口,沈煜白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至极
那少年眉清目朗,身着一袭青袍,说不上有多俊秀,确是耐看的紧,坦荡举止和这深山木屋有莫名的和谐之感。
“嗯,这深山老林的,除了你我二人,便是飞禽走兽,自然是我救了你,不过,看你这像貌穿着倒不像是住在山里的人。”
沈煜白一袭黑衫如墨,只在袖口和衣尾边缘有金线滚边,看上去虽不是富得夸张,但周身气度也绝不似山中农夫,更不要说那面如冠玉,眉如远黛的上上之貌了。
沈煜白没回答,只冷颜开口“你救了我可要什么回报?”
沈煜白出身邢教启凉山,自小便习得一身特殊心法,因而脉搏心率皆异于常人,那少年既是大夫想必也能探出自己身份不同,此刻却佯装冷然想必也是想要些大的回报。
思及此,本来绷紧的心却放松了下来,自古以利还利最是安全可靠。
“哎,你这人倒是奇怪,上赶着问别人想要什么?你都不应该先问一下我叫什么吗?”
“…..”
“我叫方落寻,表字一个敬字,乃是山野大夫,不过,别看我是山野大夫,我这医术…”
“碧落黄泉,两处难寻?”沈煜白打断他的絮叨。
方落寻愣了愣,似没想到他会蹦出这么句诗,哑然一笑“你这人,我竟不知我这名字出处如此可怜,你倒还真是不会说话。”
摇摇头,又转身拿着一把小蒲扇兀自去扇炉上的汤药。
沈煜白这才察觉适才闻到的中药味就是炉上散发出来的。
一时两人无话,只有炉上汤药咕咕声和山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倒也衬得和谐安宁。
良久,熬药的少年忽地转首狡黠一笑
“对了,刚才你问我要什么回报?”
“嗯”
“我看你花容月貌,不若以身相许了吧”
沈煜白只觉得喉头忽然一紧,差点没将一口老血吐出来。
方落寻自五岁时被人扔到荒山,后被一少林和尚机缘碰上带回寺庙,才免了成为荒山枯骨这一命遭。
许是因为从小每天面对的便是一群了却三千凡思的和尚,方落寻的性子寡淡的非同寻常,但天天听的是大悲咒,撞得是暮古钟,也学得了一颗菩萨心肠。
抱他回寺庙的少林方丈本就是游野医生,方落寻跟着他也习得了一手岐黄之术,自成年出寺之后,便沿途行医,路上见人救人,见狗救狗,想来,沈煜白算是他行医后救得第32条,不对,是第32个人了。
可能是在寺中被每天的梵文佛语憋出了毛病,方落寻出寺后便养成了一个嘴贱的毛病,不管跟谁讲话总想讨点嘴上便宜,倒不见得真是那样的想法,可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以身..相许?”
“对啊?看你受这么一身伤,也没人来救你,想来也是天涯孤客,不如委身于我,来日方长,我护你一世安宁啊”
“你,护我?”
沈煜白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只是一双锐眼紧盯着方落寻
气极冷笑
“呵,你可知道我的身份手段?”
似被盯得有些拘谨,方落寻有些失了底气,但自觉不能落了下风,便又挺挺身板说道
“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身强,,身强体健,自然可以护你一世安康”
这话着实说的牵强,他虽身高也可勉强撑到七尺,可和沈煜白那颀长玉姿到底是矮了不知几分,更何况,他只懂得岐黄之术,武功心法什么的半点不知,方落寻不是傻子,他在为沈煜白把脉时便已察觉到他内力深厚,心法奇特;
自己医术却是帮了他点,但能救会一条命说到底还是人家自己的命格心法起到了绝大一部分用处,更遑论,他身受重伤,定在江湖上有瓜葛纠缠,往后若真有仇家上门讨债,自己这小体格,哪能挡得了枪林箭雨?
可是心里这样想,大话还是不经脑子就钻了出来。
“怎样,要不要考虑委身于我,日后也免受欺负。”
“…”
“现下你可依靠的只有我,还需考虑吗?”
“…”
“你可知,似我这般,模样品行皆为一等一的人才着实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方大夫,人贵有自知”
言下之意,得要脸。
“…”
方落寻一张脸算是红透了,他只知道自己出言犀利,不想对方也是个中高手,才过几招就自觉败下阵来。
“你还是想点实际的,我欠你一个人情,往后不管你遇到什么难事我自会还你一个请求。”
“我只想让你委身于我,其他别无所求。”方落寻愈加不要脸。
“…”
看沈煜白一脸冷硬,方落寻状做潇洒地扬扬手
“算了,也不能紧逼你,你自己先考虑考虑,毕竟也是你的终身大事。”
“…”
无话可说,沈煜白本就少话,对着这么个白痴更是无话,只是支起身子打坐,想靠运功自修恢复些心力。
“你不能运功!”
方落寻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急忙忙拉住他的手腕
“你现在内力四散,元气大伤,贸然运功极有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从而被反噬的”
沈煜白眸子暗了暗“你懂武功?”
“不懂”
方落寻撇撇嘴,继续道
“但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沈煜白眉尖松了松,但转瞬又紧紧蹙起
“手,松开”
方落寻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紧抓着床上人的手
不说倒还罢了,一提醒,这才倏然觉得手上那节柔韧的胳膊真挺有触感,不禁又厚着脸皮攥了攥,边摸边正义凛然
“刚才不还是为你的安全,所以一时着急吗?所以我碰你,绝对是发乎情,止乎礼,哎...疼疼..”
还未说完手便被一股巧劲挣开,顺道还给他俩手编了个麻花。
即便是受伤了,对付方落寻这种武功白痴沈煜白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这人,怎么还那么害羞啊。”
方落寻边疼的呲牙咧嘴的揉着手腕边仍死不要脸地占着嘴上便宜
“你要明白,等到你伤好报恩那天,你就算是我内人了,到时候别说是手了,你全身上上下下。。”
低头,看到沈煜白清丽绝尘的面容,方落寻被他眼中的明亮闪的一时语塞
“你全身上上下下,我都可以那个那个啥”
那个那个啥,听起来就好有感觉...
沈煜白一张嘴彻底抿成一条直线了。
冷眸一扫,张嘴低声吼
“闭嘴”
方落寻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但看见那冷箭一样扫射过来的目光,不自觉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练功不成,沈煜白索性躺下闭眼养神。
方落寻则继续发挥他嘴贱的本领
“还真不好意思了?就摸了把手就不敢看我了...”
“你若还想活,就闭嘴出去”
清冷的声线无一丝波澜,却让人觉察出警告意味十足。
方落寻吞了吞口水,嘴贱可以,丢命不可以
于是老老实实转身出门,关门之前忽然大吸一口气透过门槛快速喊道
“你手摸着特舒服,比山下卖豆腐的春妮的手还好摸”然后迅速收回脑袋,碰的一声关门跑掉
武林上下,论嘴贱,方落寻说第二,没人敢抢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