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半探尸
星西城衙门后厅
已是三月光景,城里却不见有丝毫回暖的迹象,夜风似冰刃一般肆意戏谑,卷过廊下青灯,直直的朝人面上扑去。
夜已深,当班的衙役们却并没有平日里的轻松自在,个个面色冷肃,目光如炬,跟在一位红衣刀头的身后,穿过长廊,朝衙门后院走去。
“沈哥。”站在外侧房门外的小衙役见沈山朝自己走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那红衣刀头点了点头,朝着半掩着的房门瞧了一眼,低声问道:“怎么样?”
“在里面呢,一直不曾出来。”小衙役回答道。
沈山会晤,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屋内亮着两盏油灯,扑簌的火苗被卷进屋里的风吹的有些闪烁,昏暗的视野中,屋内正中央撑着一庞大支架,支架上正安安稳稳的放着一具尸体,四周墙上则挂着各种刑具,影影绰绰的有些骇人。
阴沉晦涩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沈山皱了皱眉,朝左侧看去,只见一青衣女子此时正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容貌妍丽,眉眼深睿,狭长凤眸此时微微垂着,颇有几分妖冶之气,她双手捧了一杯茶,似是完全不在意此时所处的环境,一派淡定自若的样子。见沈山推门进来,嘴角微微上扬,抬头招呼道:“沈刀头。”
沈山点点头,朝着她走了过去。
眼前这女子,是城中客栈清风楼的老板娘,因其一年前曾帮自己破了一桩奇案,从此便成了衙门的常客。
“陆夫人。”沈山开口回道:“深夜让您匆匆赶来,着实是因为这案子棘手,还请陆夫人见谅。”
言知语轻笑,道:“沈大人言重了,都是城中百姓,这点举手之劳我也是做得的,只不过我家相公……”
面上倒是露了一丝为难之色。
沈山闻言,急忙道:“方才我已经派人去请陆掌柜了,想必不多时便到了。”
言知语这才略略放下了心,将手中茶杯放下,站起身来道:“开始吧。”
说完,便朝着那具尸体走了过去。
挥挥手,沈山让身后的几个衙役退下,只留下言知语、自己并一个仵作三人在屋中。
小门被轻轻掩上,原本不大的刑房中此时光芒更暗,只有不远处亮着几盏油灯。
沈山见言知语站在尸体旁细细观察,以为她是觉得屋中光芒暗淡,便转身想要去拿油灯。
“沈大人不必拿那灯,我看的清楚。”言知语见他动作,急忙叫住他,“若是不小心碰着了油灯,又要手忙脚乱的忙一阵了。”
沈山手下一顿,转过身走了回来,面上倒是无甚表情。
言知语伸手掀了那遮着尸身的白布,一具男子的尸体便呈现在了三人眼前。
看模样倒像是个少年郎,不过那尸体的形态却也是让言知语微微一愣。
沈山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这也正是他今日深夜请言知语来的原因。
这尸体被带回衙门已经有四天,按理说此时应有尸斑青痕交错,皮肤干瘪颓烂之势才对,可眼前这尸体,却是白净如雪,肤下青色血管隐隐透现,不见丝毫死尸之气,仿佛这人只是睡着了一般。
也正是如此,衙门中的仵作才不敢轻易出手将尸体解剖,只恐一个不小心,出了岔子,可就要闹得得不偿失了。
言知语闻言,大致了解了一番情形,眉头微微皱起,从袖袋中取出一方帕子裹在了手上,轻轻的按了按尸体的肌肤,虽尸身冰凉,可言知语却总觉哪里有些不对。
手上微微用了点力,尸体明显的被按出一个小坑,可随即便恢复了原样。
饶是有验尸经验丰富的仵作,也从未见过此等情况。
若按理说,人死之后,体内精气尽散,尸体骨骼与肌肤也应呈僵硬之态,但是眼前这具尸体却大大的出乎三人的意料。
“洪大人,您怎么看?”言知语收回自己的手,抬头看向仵作,轻声问道。
仵作面露几丝惊讶神色,“老夫验尸多年,当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这尸体……仿佛……”话在嘴边绕了三圈,最后也只好如实答道:“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睡着了一般?”沈山顿时惊讶。
星西城治管一向安定,自己当差多年,即便没见过几桩奇案,但也从未出过差错,可偏偏就是四天前有人来报,说在城外月朗山上发现一具尸体,可查遍了星西城也无法判定此人身份,原本衙门是打算当做无人认领的乱尸处理掉的,若不是仵作在验尸时发现异样,他也不会深夜请来言知语。
“恐怕,这不是最古怪的地方。”言知语略略沉吟,动手挑开尸体身上的裹尸布,指着一处,说道:“你们看。”
沈山二人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果然见到手腕处那白皙的皮肤上,竟有斑驳的红点交织,若仔细端详一番,那红点汇集的样子,倒像是朵红梅,隐隐的还透着几丝暗光。
言知语略略一撇眉眼,道:“洪大人,麻烦给我一只银针和一把小刀。”
洪仵作闻言,从手边箱中取出物件,递给了她。
触手的冰凉让言知语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她将尸体左手手掌摊开,摸到他的合谷穴,将银针扎了下去,略略加深,直到将整个手掌穿透。
只见在顷刻间,银针通体呈现青黑色,显然这尸体中藏有剧毒!
洪仵作和沈山心中顿时一惊,二人从未料到这尸体竟然有这般深的毒性,不由自主的搓了搓自己的手掌,暗暗担心起来。
“莫慌,这毒只存在于一人体内,不会沾染给他人。”言知语瞥见二人动作,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她一边说话,手下动作也不见停,干脆利落的将尸体的衣衫剥开,露出白净的胸膛,尖刀寒光一闪,竟是要直直的插下去。
旁边二人看的目瞪口呆,却只见刀尖在离尸体只剩一寸距离的时刻停住,言知语偏过头,道:“二位,还是转过身去吧,这场景忒血腥。”
洪仵作:“……”
沈山:“……”
见他们二人没什么反应,言知语也只摇摇头,刀尖快如闪电,下手却极为轻柔,尸体一层油皮被划破,一点点带着荧光的血色从胸膛处渗出,很快就汇集成一片,隐隐的还带着一丝香气。
不多时,一朵深色梅花便呈现在了三人眼前。
言知语放下手中尖刀,盯着那梅花看了半晌,显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转头对上沈山的眸子,很明显的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惊慌。
“这,这是?”仵作顿时有些哑然。
“您常年在官府中做事,与这种江湖秘药少有交集。”言知语知晓仵作心中疑惑,开口解释道:“这药叫做灵花散,无色甘甜,服用之人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倒地,七日之后,手腕、脚腕、脖颈之处会出现七朵红梅,并隐约带着一丝暗光。光芒越盛,红梅颜色越深,直到……”
言知语顿了顿,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
“直到什么?”沈山急忙追问道。
“直到全身血液化作红梅养分,落入土中,生出一株梅树来。”言知语低声说道,言语虽云淡风轻,却仍是不免的染上了几丝血腥之气。
“什么?!”沈山登时怔楞,面色倏然间有些苍白,他并未料到这世上竟有如此诡秘害人之术,心沉了又沉,开口道:“恐怕今日就是这尸身的第七日了。”
“拿人血当做养分,生生的让梅树生在人体上,确实是骇人听闻。”仵作不由得喟叹几分,问道:“陆夫人可知有何解救之术?”
言知语摇摇头,道:“这等奇闻,还是前些年我夫君同几个贩药的商人闲谈时听来的,我原本不信这事儿,只当他们说笑,可今日一见,才知竟是真的。”
说完,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尸体,想起那日闲聊时的情景,补充道:“而且,更让人惊叹的是,这并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活人。”
一个活人!
仵作恍然大悟,忍不住心中骇动,叹息了一声。
沈山一连受到几个冲击,登时有些承受不住了,可多年的办案经验养成的冷静情绪让他稍稍定了定神,咬牙道:“朗朗乾坤,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徒,当真是让人心寒!”
言知语听出他声音中的怒气,宽慰道:“沈大人莫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心思阴沉之人更是多如牛毛,当务之急,并不是讨论谁的心思,是眼前这具尸体该如何处理。”
“当真无药可解的话,那便只有悄悄掩埋了。”仵作常年与死尸打交道,早已看透生死界限,可若真要埋了这活人,面上也不由得露了几丝不忍。
“若说是尸体也就罢了,可这分明是个活死人,真当尸体埋了,实在叫人良心难安啊。”沈山深深的叹了口气,知道眼前这人恐怕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若真的眼睁睁的瞧着他在衙门里变成一株梅树,恐怕更要惹得满城风雨,议论纷纷了。
一想到此处,沈山更是觉得头大。
“生死有命,沈大人莫要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言知语心中也颇有不安,转过身子再不愿去看那尸体,“灵花散原本是南恣圣物,现下竟然出现在星西城,恐绝非偶然,沈大人还是要打起精神,彻查此事,保得全城百姓安危要紧啊。”
一席话倒是点醒了沈山。
仵作见他面露愧疚之色,亦是开解道:“陆夫人说得对,刀头莫要太过挂怀。”
沈山见二人竭力安慰自己,只得长叹一声,道:“多谢二位好意,我当明白大局为重。”
仵作与言知语二人对视一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此时,只听得门外出来轻轻的叩门声,寂静的屋子里,倒是听的格外清晰。
沈山扬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声音,只听一个小衙役声音传来,“刀头,陆掌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