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路途
阴云扰扰,路途遥遥。一众车马浩浩荡荡奔赴山林,而前方山路崎岖,间或有断木巨石拦阻,使得队伍行进速度顿时慢下许多。天色暗下,前方传令过来,全军原地扎营休整,随军的几十百姓顿时舒了口气,忙着担水劈柴架锅造饭。
忙碌间,团团围起的简陋炉灶突然传来一声敲响,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位男子站在铁锅边,手里提着根竹梆,随手敲着:“来来来,开场啰~”
当真有不少人被吸引而去,一旁的官兵别过脸去,恍若未闻。
那男子布衣葛巾,看上去年纪不大,却留着形状古怪的两撇小胡子,见众人围聚过来很是高兴,又拿竹梆权当醒木,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上回说道……”
刚刚开口,便有人打断:“哎,昨儿说书的不是你啊?”
小胡子一挥手:“大伙不就是听个故事,谁说的又有什么要紧?来来来,上回书说道,那太原知府公子乃是一介纨绔,趁他爹忙于赈灾之时,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在府衙大门之处调戏良家女子!”
人群之后,有官兵向同伴使了个眼色,后者一点头,悄悄往队伍前方摸了过去。
“就在那傅公子动手动脚的关头,忽然一阵疾风,端的是尘土飞扬风沙蔽目,所有人都被这疾风所迷,茫茫然望不见情状!待风定尘落,先前围堵那姑娘的十数家丁已然全数倒下,而那傅公子,你们猜怎么着?”
竹梆又是一敲,小胡子煞有介事道:“爬都爬不起来啦!只对着一个方向不停地求爷爷告奶奶!”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有人兴奋地叫起来:“我是太原人!前日确实听说知府公子被收拾了,却不知具体情形如何,原来竟是这样!”
更有人追问下去:“知府公子都敢教训,莫不是侠客?”
小胡子扬起竹梆,冲那人一点道:“不是侠客,胜似侠客!你们道是谁?那是安国公家的小公子秦知晔!且说那秦小公子提着柄秋水长剑,孤身一人前来,仅在片刻之间制服十数家丁,将那纨绔子弟打得鼻青脸肿。众人回神之时,正见秦公子收剑入鞘,不发一言便扬长而去,当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好!”众人齐声喝彩。
小胡子一敲竹梆,正要再说,人群之中却突然传来一个十分不和谐的声音:“既然深藏功与名,那你怎知那是秦家小公子?”
众人回头看去,见发问的是个青衫少年,眉清目秀笑意吟吟的,却是隐约带了丝促狭。说书人清清嗓子,道:“鄙人有幸,曾于行在燕京与秦小公子有一面之缘,故而认得。”
“是吗……”少年一脸疑惑,“这可奇了,在下怎么听说,那日仗义出手的并非秦小公子,而是女扮男装的秦小姐?”
“胡言乱语!”小胡子振振有词道,“秦家小姐尚在应天府,如何会来此地?”
少年挑眉:“一介草民,怎知小姐身处何地?据在下所知,虽说安国公一家为金陵人氏,但近年来安国公奉皇命在燕京督造皇宫,家眷亦随之长留燕京,怎么你能如此断言秦小姐身处应天?”
小胡子想也不想道:“在下曾经见过。”
“哦?”少年更是奇了,“这位兄台既在燕京见过秦公子,又在金陵见过秦小姐,此等福气还真不是我等平头百姓能够肖想的啊?”
经少年这一说,众人也都纷纷怀疑起来:“是啊,你莫不是吹牛的吧!”
少年咳嗽一声,稍稍提高了声音道:“不巧,在下当日也在太原府衙附近,所见所闻与这位兄台似乎相去甚远呐!”
众人瞬间便将注意力转移了过去:“快说说,当日究竟是怎么个情状?”
“哎哎!我说的是真的!”小胡子急着辩解,却已无人听他的,众人只顾催促着青衫少年快些说来。
少年似笑非笑地往他方向瞥了一眼,正色道:“据在下所知,当日那位女扮男装的秦小姐领了十几护卫将那位知府公子与家丁尽数拿下,提着人丢到傅知府面前,要傅知府当众亲手重打儿子三十大板。还说,若傅知府打轻了或是打少了,子债父偿,全归结到老子身上去。”
“哗,秦小姐好大的口气!”
“此次赈灾之事不是由安国公世子负责吗?秦小姐女流之辈怎会来此?”
少年眨眨眼,笑道:“将门虎女,她要想来,还有谁能拦住她?”
“那秦小姐眼下是留在太原府为哥哥坐镇后方?”
“这未必吧,世子身边的随从里,好像也有个姓秦的?莫非……”
“嘿,真不愧是安国公之女,半点不输男儿!”
“确实不输男儿。”少年忍笑,故作神秘道,“听说啊,女扮男装的秦小姐俊美非常,还有不知情的姑娘主动相邀元夕同游的呢!”
人群中爆发一阵大笑,全然未查身后,提着竹梆说书的小胡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
哄堂声中,少年略略回首,向着中军帐方向,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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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中军帐中,有人被提着后领,重重丢到椅子上,同时甩来的,还有一声怒喝:
“秦知晔你一天不捣乱能死?!”
后者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怎么叫捣乱,大家辛苦一天了,听个传奇故事解解乏也算是劳逸结合,前几日有人说的时候你不也没制止?”
“人家可是好好说故事,没有自吹自擂!”秦慕宇冷笑一声,伸手扯下她唇上胡须,在她眼前晃晃,“哪来的?”
秦知晔顾左右而言他:“小小东西何必在意。”
有不好的预感顿生,秦慕宇拦在她面前:“……说。”
秦知晔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头发……”
秦慕宇脸一黑:“用我的?”
秦知晔嬉皮笑脸:“哥……咱是一母同胞双生子,你的我的还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秦——知——晔——”
秦知晔眼珠一转,抱着哥哥的手臂撒娇:“哎呀就借你几根头发丝而已,总不能让我拿马尾巴做胡子吧?你不嫌弃我还觉得丢你脸呢。哥……”
秦慕宇愤愤甩开她的手:“少来!别叫我哥!”
秦知晔听话地改口:“哦,弟弟。”
“你……”秦慕宇气结,深深吸了口气才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
秦知晔迅速反应:“爹娘会答应的。”
“……”秦慕宇毫无办法,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就不能少闹腾几日?莫忘了我们是奉皇命前往泽州赈灾的,要玩要闹待回去还不能让你玩个够?”
“我哪有闹腾……”秦知晔委屈地扁扁嘴,振振有词道,“明日就到泽州了,余震刚过,那里必定是遍地狼藉死伤无数……谁心里都不好受,趁着还未亲眼见着,就先不去想这些,总好过所有人都心事重重愁云惨雾的,都不能专心赶路……”
她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秦慕宇长叹一声,道:“天灾横祸,岂是不想就能躲过的……泽州具体情状尚不知晓,记得到了以后不许乱跑、不许妄动,没我允许不得擅自动用粮食,给我守好县衙粮库,若有抢掠……”
“杀无赦——”秦知晔拉长了语调,声音听来却并没有那么沉重,“打虎亲兄弟,你放心,当你妹妹我可不会给你丢脸!”
“怕的就是你太给我‘长脸’……”秦慕宇小声自语,扔下她便出门视察情况去了,然而还未走出帐门,便听身后的妹妹忽然改换话题。
“哥,此番也不知几时能回京城。来之前,有人对我说了些话。”
秦慕宇顿步:“谁?什么话?”
秦知晔坐在他身后,语调轻快:“公主。”
秦慕宇皱眉:“哪个公主?”
“自然是与我们走得最近的常平公主。”秦知晔神秘兮兮道,“哥,你觉得公主怎么样?”
秦慕宇没有多想:“公主知书达理,聪慧贤淑,怎么?”
“你有没有发现……唔,公主似乎对我有意?”
“……什么?”
“我并非皇亲国戚,又非女官命妇,公主却时常召我入宫相见。宫中伴读那么多,我并非顶尖,公主却每每点名要我伴读。更不必说从小到大,公主素来待我比他人更为亲厚。”
“公主与你性情相投而已,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是吗……”秦知晔道,“当日我女扮男装离京,公主看我的神情便有些不同,我如今方想明白,那分明是女儿家瞧意中人的羞涩模样。”
秦慕宇倏然转身:“莫忘了你自己也是女子!”
“女子又怎样?”秦知晔两手一摊,无所谓道,“我也挺喜欢公主,你说公主会不会求陛下招我做女驸马?”
秦慕宇箭步上前,扯掉她发上葛巾往她脑袋上重重敲了一记:“姑娘家家的也好意思说这种话,贻笑大方!公主召你入宫哪次不是为打探我的近况?你说公主瞧你时眉目含情,是因为你扮男装时与我有几分相似!”
“哦——”秦知晔揉着额,夸张地一咏三叹,“原来你都知道啊?”
秦慕宇叹气:“公主于我,就如同妹妹一般……”
秦知晔不满地指出:“你已经有我一个妹妹了,怎么还想着别的妹妹呢!”
秦慕宇作势又要敲她:“公主跟你说了什么?”
秦知晔抱住头,躲开他:“公主说,她愿等你事成回京,向陛下请旨赐婚。”